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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嗑21 不会再填坑了 祝好

【农坤】草木山河 (民国背景,正剧向)1

正剧向,民国背景,副官X军阀的禁脔,但也不只是这样的设定,往下看吧

4月6号开始断断续续写了很多天,想趁着自己热情还在为很喜欢的CP做点什么,我一个学挖掘机的工科生,真的写得不好,但我尽力了T_T

欢迎给我提建议,会有奖励的喔!


第一幕

雨打梧桐柳扶风

 

陈立农踏进傅家大宅时,正正好是上午八时。这主人还没醒,下人也不敢发出什么大动静,管家姓金,是个五十多岁、总弓着腰板的和蔼男子,见了陈立农,恭恭敬敬道了声:“陈副官早。”

 

陈立农跟管家儿子差不多大,才十六岁,已经比金叔高出半个头。他的长相也极为出挑,但美中不足的是眼角垂着,嘴角垂着,除了那高挺的鼻梁外,仿佛都整张脸都在透露出轻微的不悦。不过幸好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、又清又亮,其中闪烁着无辜又可爱的少年气,这才冲淡了不笑时带来的阴鸷感。今天是工作日,他打扮得规规矩矩,上身一件西式白衬衫,灰色长裤扎进靴子里,沿着腰线熨得妥帖;腰上系着司令赏的牛皮皮带,更显出他腰细腿长的身材,这么看着不像个拿枪打仗的士兵,倒像个进步学生。他跟着傅司令六年,金管家是看着他长大的,并未把他当外人,言谈中亲昵无比:“昨儿睡得可好?”

 

“金叔早!”陈立农原本面无表情地抱着大衣,见到照顾自己的长辈,脸上就露出个少年青葱的笑意,半弯腰鞠个躬:“虽说昨夜暴雨,倒也一觉到天亮。”他说着,黑亮的眼珠往二层扫一眼:“太太可醒了?”

 

“老爷还睡着,太太倒是一大早醒了,在用早饭呢。”金叔手臂上搭一条白毛巾,擦了擦手:“我先去忙,副官自便。”

 

听说这傅家大宅原本属于辽城内数一数二的巨贾,从卖胭脂水粉起家,后面开百货商行、卖家具、投资银行,办得风生水起。后面不知是怎么惹上有官衔的,接连遭遇火灾、流氓闹事、财务先生监守自盗,这才不得已把百货商行贱卖给洋人抵债,这么一折腾,不过三五月时间,曾经城中人人都要艳羡的名流树倒猢狲散,连带着华丽的旧宅都易了主。其他商人高管都嫌这屋晦气不肯接手,傅山是个西北来的大老粗,上任第二天就低价盘下这栋宅,风风光光住了进去。虽才六七年,前人留下的痕迹倒是一点都没有了。

 

陈立农顺着盘旋的楼梯而上,左手边雕花实木门内是傅山的书房,右手边一间主卧一间次卧,都是西式装饰,因的次卧没人住,改成了个小会客厅。不过一般有客来访,还是会选择那间铺着厚重羊毛地毯的书房,这间会客室就变成了傅少奶奶的半个衣帽间。

 

碧玉芙蓉粥,玲珑剔透的虾饺,翡翠米糕,还有一杯咖啡,远远地就瞧见一位身形纤瘦的黑发青年穿着暗红绸子睡衣,搭着兔毛披肩,正百无聊赖地用小勺搅动碗里的粥。

 

傅山在老家有个原配糟糠妻,来辽城以后先后娶过四任姨太太,而长久占着傅宅主卧的却是个男戏子,说来也挺神奇。偏这面如好女的男狐狸精给傅山下了迷魂药,想挤走他的女人排了半条长安街,闲言碎语就没断过,傅少奶奶依旧深居简出,风雨不动安如山。

 

蔡徐坤喝完粥,吃一块米糕、两个虾饺,实在觉得嘴里寡淡无味。手里的怀表指向七时三刻,他就恨不得跃上枝头看陈立农来了没有,终于把人等到,却还要装一副冷淡样子,看也不看他一眼:“你来了。”

 

“太太久等了。”陈立农站定,微微弓着腰:“您是想歇会儿再走还是?”

 

“我换个衣服,马上!”终于听到他想听的,蔡徐坤脸上绽出光彩,终于不像个木讷精致的人偶了。他站起身,这才让人注意到,其实他的身材并不矮小,而那张白莹莹的脸暴露在空气中,才让人惊讶的发现他居然这样的年轻,长相甚至还有点稚气。兔毛披肩滑落,他便不管不顾地抓在手里,光脚踩着地毯就在角落里两排衣架上胡乱扒拉,找齐一身装扮,又喜滋滋转了一圈,像只花蝴蝶一样飞进了里间,再出来时,就跟变了个人一样。

 

平日里这傅少奶奶总是一副没骨头的样子。他的下巴极尖极窄,好像下颌骨被削过般,鼻子又很高挺小巧,配上总蒙着水雾的眼睛,哪里都像一个美丽的假人。此时他换了一身时下流行的男装打扮,咖色格子背带裤,白色衬衫塞进裤腰里,外搭一件小西装,头上戴了一顶灰色报童帽,再把脸上那些胭脂口红抹掉,登时没了那股狐媚劲,整个人焕然一新,显出与他年纪相仿的可爱。

 

“走吧!”他小猫一样凑过来,软绵绵的哀求,“别让他看到我穿成这样。”陈立农心里一动,仔细看他的脸,也不过十八九岁而已,像个被闷在学堂里好不容易可以放风的孩童。

 

“太太……”陈立农有想说的话,但蔡徐坤不让他说,面色一冷,敛了表情死死盯住他:“叫我蔡徐坤。”陈立农只好住嘴,跟在蔡徐坤后面出了傅宅。

 

坐上崭新的奔驰汽车,和陈立农独处后,蔡徐坤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下来,整个人向后靠在皮座椅上。他是癸巳年生人,而陈立农比他还小两岁。但蔡徐坤自小娇生惯养,留洋之前从未经历过风浪;而陈立农十岁那年随母寻亲遭人贩拐卖后,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,才在这辽城安顿下来,寻了一方靠山,辛辛苦苦长到十六岁。许是因为他要想得多,有时候看来比蔡徐坤还成熟几分。

 

“昨天晚上下雨了。”蔡徐坤没话找话,“你害怕吗?”

 

“我?”陈立农双手持着方向盘,还要分出心来微笑:“我不害怕,你害怕吗?”

 

“倒也没什么好怕的,傅山睡得死沉。”蔡徐坤百无聊赖地敲打自己大腿,“但是很吵啊,我就爬起来坐在窗户边上,一直看一直看,雨好大,打得梧桐树的叶子一直晃,虽然房间里不冷,还是看得人发抖。”

 

陈立农顺着他的话,几乎能把那副画面想象出来,觉得这样看着窗外的蔡徐坤可爱极了,但又想到他多半刚和傅山缠绵完,还跟那人睡在一个房间里,顿时又笑不出来。幸好他本身就话少,蔡徐坤也没在意,而是继续问道:“开学了,你是不是会比较忙?”

 

“我去学校也是做个样子,司令希望他的副官多识几个字罢了,对他我还是随叫随到。”

 

“傅山对你是真好,都当半个儿子养了。”蔡徐坤望着窗外说道,“等他不带兵也不当官了,什么都是你的。”

 

陈立农不敢怠慢,连忙应道:“傅司令正值壮年,军功赫赫,也是他辛苦了大半辈子才换来今天,我一个无名小卒,承蒙傅司令厚爱,在司令身边尽绵薄之力讨个生活罢了。”他知道蔡徐坤向来痛恨自己说这种话,但隔墙有耳,他不得不小心谨慎。

 

“若是我当年没回家,在美国的学业应该也结束了。”蔡徐坤赌气似的,不断揪着自己背带裤的带子,话中带着股浓重的怨气:“何必回来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。”

 

陈立农没有应答,蔡徐坤也就没接着往下说,这套话陈立农实在听了太多遍了,可他也知道蔡徐坤平日里连个谈话对象都找不到,如果连情绪都没处发泄,怕不是要跟之前一样,郁气堵在胸口生生闷出病来。

 

汽车在街上七歪八拐,哧一声停在平沙剧院门口。这儿距离市中心不过十分钟的车程,人流量却减少一倍,路边多是些服装店、文具店和书店,顺着栽满梧桐的大路走一走,远远就能看到新民学堂崭新的旗楼,陈立农在里面挂着个学籍,念的基础文字班。

 

蔡徐坤眼瞅见烫金的平沙剧院牌匾,脸上就露出点笑容,等到车在剧院门口停下,他整个人都散发出快乐的气息,车钥匙还没拔下来,他就急促地拍着陈立农的胳膊:“立农,走啦,快一点——”说着,他推开车门,小鸟一般扑棱着翅膀就消失在陈立农眼前。

 

大幕之下,好戏正在上演。一名面容清丽、身段窈窕的短发盘髻女子着一身莹白烫金滚边旗袍,手中握一把美女扇半掩着面,翘着二郎腿,涂着蔻丹的指甲卷着自己一缕碎发,声音冷淡地对身边的男子说:“不懂?我问你养得活我么?咦?你不要这样看我!你说我不应该这么说话么?咦,我要人养活我,你难道不明白?”

 

蔡徐坤坐在第一排的红绸座椅上,双手捧着脸颊,嘴里跟着念台词:“我要舒服,你不明白么?我出门要坐汽车,应酬要穿些好衣服,我要玩,我要跳舞,你难道听不明白?”

 

旗袍女身边的男子背对着观众,手搭在桌沿侧过脸,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,和蔡徐坤一同念到:“竹均,你听着,你已经忘了你自己是谁了! ”

 

陈立农收拾好过来时,正好听见蔡徐坤坐在那儿絮絮叨叨。他的西装外套落在座位上,陈立农想提醒他,开口差点讲错称呼,一个太字没出口,硬生生被他掰成哥哥:“——哥哥,你的外套。”

 

蔡徐坤回过神来,感激地看他一眼,脸上没了那种入定的神情,就只是单纯的快乐。这时,一幕戏结束,台上那名男子边揩汗边走到观众席前,见到陈立农和蔡徐坤,热情地大张双臂:“立农,徐坤,你们来了!”

 

郑锐彬算是陈立农的半个学长,在新民学堂是念的正经戏剧专业,一颗赤赤诚诚心都献给了话剧事业,口号是青年才能改变未来。当时陈立农受傅司令指示,来新民报了个文化班,当时很多这样的速成班,教些简单汉字数学,多是有钱有权的大老粗来混个好听名声,陈立农面容稚嫩,跟棵小白菜一样混在满脸匪气里,一眼就被在校门口发传单的郑锐彬看上了。

 

“同学,我看你身材和长相条件都很好,要不要加入我们话剧社?”

 

陈立农客气地摇摇头,心想我字都不识几个,搞什么话剧。

 

“同学你是几年级的?没关系,没兴趣我们可以慢慢培养,同学留步啊!”

 

陈立农暗自发笑,觉得这个热情而耿直的学长还挺可爱的,第二天接蔡徐坤去酒店吃饭时,就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他听。谁知道蔡徐坤听了眼睛都开始发亮,支支吾吾地说:“啊,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,倒也是演过音乐剧的……他们演什么呀?”

 

陈立农摇摇头,他真的不知道。但看到蔡徐坤失落的表情,又觉得自己当初不如应了那个邀约,去看看也不是不行。谁知几天后蔡徐坤晚上八点钟给他打电话,笑意盈盈地说,傅司令答应让他去看戏啦!只要陈立农一直在左右护着就行。

 

蔡徐坤是很会吹枕边风的。傅山虽是个拿枪打仗的硬汉,但并不是多么粗鄙可恶之人,他养着漂亮又娇憨的蔡徐坤,就像养了个小女儿,只要每日打扮得赏心悦目,给他亲一亲,摸一摸,其余时间他自己扑腾也无妨。陈立农听着听筒那边的欢欣雀跃,不免又想到蔡徐坤是跟傅山上床换来的这些施舍,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。蔡徐坤倒是真的很快乐,挂电话之前又多次嘱咐,第二天一早来接他。

 

陈立农把自己从往事中拔出来,笑着和郑锐彬击了个掌。蔡徐坤更是张开两只手和郑锐彬碰了碰,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孩。

 

“锐彬,你们排到哪一幕了?”蔡徐坤问。

 

“改只改到女主和男主彻底决裂那一段,现在在排两人之前的小矛盾。”郑锐彬手一扬,转向身边的陈立农:“立农学弟,我怎么想都觉得你非常适合方达生这个角色!你看上去就非常沉稳,值得信任。”蔡徐坤闻言,很是羡慕地看陈立农一眼,只见后者依旧是笑笑的摆手,客气又疏离的样子。

 

即使被拒绝过多次,郑锐彬想拉拢陈立农的心依旧未变。只是陈立农行踪成谜,私底下连个联络方式都不给,自己劝也劝了,求也求了,再纠缠下去未免真的有点死皮赖脸,可陈立农真真是钢铁做的心,不要说加入,平沙剧院的门都不踏入。幸好他有个热爱话剧的表哥,否则怕是连再次邀请他的机会都无!这立农老弟,可真是软硬不吃。郑锐彬想着,忍不住颇为埋怨地看他一眼。

 

他不知晓这个比他小好几岁、面容白净的男孩是个满手鲜血的高级走狗罢了,而天真烂漫、热情活泼的蔡徐坤不过是个被包养的暗/娼。他们像一对漂亮又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,大字不识几个,每日只需寻欢作乐,殊不知走出这亮着昏暗灯光的平沙剧院,陈立农就要潜入黑夜做一把最锐利的刀,而蔡徐坤摇身变成傅司令的小老婆,所剩无几的灵魂更要被抽去一分。

 

“我在教立农识字啊,他自己也在上课。只是他太忙了,学得有点慢。”蔡徐坤慢吞吞地说,一边往台上眺望着,“正廷不在吗?”

 

蔡徐坤倒是没说谎,陈立农确实跟了个单独授课的老师。傅司令把他当半个儿子养,不光给他安排一间房让他独居,还找了个手脚利索的老妈子照顾他,这会儿连教书先生都准备好了,傅山膝下无子,人人都说陈副官以后要继承傅司令的位置。

 

“正廷家中有事,说今天一天都不能来了。”蔡徐坤闻言,哦了一声,又露出不太开心的表情。

 

他口中的正廷姓朱,和他个头差不多高,容貌也颇有几分相似,是个眉清目秀、温润如玉的美男子。蔡徐坤第一天来平沙剧院,正好撞上朱正廷着一身长衫,披着围巾扮演被捕的进步青年,俊俏的脸上着了青紫的伤口,看上去好似没有攻击性,口中吐出的话却句句带刺,直把虚伪的警/察们戳得哑口无言。他排话剧,也自己写剧本,实在是全能,教蔡徐坤好佩服。

 

郑锐彬和他们寒暄几句,又上台扮演慷慨激昂的痴情男子。这剧本蔡徐坤和他讲过,原本是富家小姐堕落红尘俗世的悲情故事,被朱正廷这个根正苗红的官二代改成了励志进步剧,富家小姐剪去长发变成学生头,脱下旗袍换上学生装,加入了新/文/化运动的浪/潮中,最后和出身贫寒但思想进步、人品优秀的男同学相爱。

 

陈立农总觉得这个剧本太刻意了。刻意要把原本的阴暗色调涂上亮色,刻意把堕落的女主人公塑造成迷途知返的代表,但改变怎么会这么快呢?她饱受折磨的破碎心灵怎么会被人爱几下,就变得生机勃勃充满希望呢?创作剧本的人可真真是理想主义者了。

 

令他想不通的是,蔡徐坤爱死了这个改编后的烂俗剧本,向朱正廷要来一份后,藏在自己的衣帽间沙发坐垫底下,时不时读得眼泪汪汪,好像这本小册子是什么精神鸦/片般。他这时候又觉得蔡徐坤很天真了。他摸不透蔡徐坤是个怎样的人,一个年纪轻轻的留洋知识分子,现在每日装扮得不男不女,给军官做小老婆换取安稳生活,正常像他这样的人难道不会羞愤欲死吗?可蔡徐坤就和没事人一样,他坦坦荡荡地跟在傅山旁边做一个精美的小挂件,因为他的稀奇,倒也受宠了三两年。那他总要为自己谋求什么吧?也没有,他的日常生活就是完成傅少奶奶这个工作,然后在不需要微笑的时候,露出厌世至极的表情。

 

台上的戏正演到高潮。女主角执了一把剪刀,发狠地剪着自己一头黑莹莹的长发,嘴里念道:“若是剪断这把头发,我能重生一次,做一个崭新的、干净的、纯洁的我,倒也是件畅快的事!别和我言说情爱,真正爱我的人,是绝不会眼看我堕落成一滩烂泥的!”郑锐彬从身后抱紧她,着急忙慌地握住她手:“别!别!求你!”富家小姐狠狠把痴情男子推了个踉跄,一缕乌发落在他脚边,她终于是醒了。

 

陈立农虽不懂戏剧,但也读出了点别的滋味,有一丝感动。人为什么爱看戏,不过是因为不敢做的、做不到的都能在戏里轻易实现罢了。在戏里,谁都可以变成自己渴望的样子。郑锐彬闷出一脑门汗,女主角白皙的脸蛋因为兴奋涨得通红,她显然是非常满意的,而陈立农看她这纯粹又毫无杂质的快乐表情,也仿佛感同身受般,心头涌上一股热流。

 

一回头,蔡徐坤已经沉浸在这激昂的氛围中,把自己感动得眼泪汪汪了。陈立农盯着他的时候,他眨了眨眼,卷翘的睫毛有些湿,一滴温柔的泪顺着侧脸滑落,凝在他的下巴尖儿,像一颗小露珠。他是很容易让旁观者也变温柔的,陈立农想。

 

蔡徐坤看着台上热闹的人群默默掉了几滴泪,随后叹了口气,摸索着找到陈立农的胳膊拉住:“立农,我们回去吧,正廷不在,我也不想呆了。”

 

排练厅很嘈杂,陈立农弯下腰靠近他才听清。蔡徐坤的手热热的,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紧贴着他皮肤,仿佛在此地他谁也不认识,只有陈立农能给他安全的感觉,握紧了便不松手。陈立农看一眼台上挤做一团的表演者们,忍不住问:“你是不是也很想上去演?”

 

“我?我演什么?反正你是很适合演方达生的。”蔡徐坤吸了吸鼻子,讲话带了点沙哑的感觉。他看一眼郑锐彬,又看一眼陈立农,比划了一下身高,扑哧笑了:“别说,你俩身高都差不多,你真的可以替他!”

 

蔡徐坤没有要立即动身的意思,而陈立农是很愿意一直和他说话的。“你想演什么就演什么,你演方达生吧!我看你很喜欢这个角色。”

 

“你不知道吗?他们把方达生改成了一个很讨厌的角色。”蔡徐坤收回手,喃喃地说:“原本方达生便足够不近人情了,这部戏里人物设定倒是丰富,又大方又自私,又痴情又绝情,陈白露后面想从良了,他还从中阻挠。我的天,这真的好过分。”蔡徐坤的手在膝盖上握成拳,“我连那个伟光正的新男主都来不及爱了,关顾着记恨他。”

 

陈立农听着总觉得他意有所指,有点尴尬。蔡徐坤还在念叨:“我要是跟正廷这么说,他剧本改得不好,倒显得是我多事了,可确实改得不好啊!唉。”完了,还重重叹口气。陈立农偷笑出声,觉得他是自我代入女主角了。

 

“还不走吗?”台上的讨论没个尽头,陈立农一看表,回去正好赶上吃午饭。蔡徐坤觉得冷,一边把那件西装外套往身上裹一边说:“不想回去。”

 

“那你想去哪里?”陈立农好脾气的应道,无论是出于职责还是个人,他面对蔡徐坤都有用不完的耐心。“就不想回去,总觉得回去不会有好事情。”蔡徐坤像个小孩气鼓鼓地撒娇,拽了陈立农的胳膊往后台走。

 

“话——”“话可不能乱说啊。”蔡徐坤打断他,没好气地顺着手臂牵住他的手掌,摇摇晃晃地甩着:“走嘛。”男孩子当少奶奶当惯了,讲话做事都带着股莫名的娇憨,这两个大男人牵着手像什么样子?蔡徐坤做起来,倒也挺像个样子。

 

他们沿着昏暗的狭窄过道走着,蔡徐坤弯着腰,好像在躲猫猫般,绕过地上堆着的布制道具和两双鞋,从安全出口的旁边拐进化妆间。化妆间是由杂物间改成的,墙角堆着好几排衣架,还有唱戏用的头冠、服饰行头等。蔡徐坤甩开陈立农的手,先是凑到桌前翻找,没找到什么新鲜玩意,又回头笑嘻嘻地双手合十:“你说我回去念书好吗?我早就想回去念书了,人人都在上进,我可不能还是这幅老样子啊!”他说着,很是煽情地眨了下眼,又道:“你别看我平日里只会唱些咿咿呀呀,跟那些当官的、从商的周旋,我其实懂得很多,学东西也快。花上个两三年,我身子骨也好些,也掌握了点学问,就可以过完全不一样的日子了!”

 

蔡徐坤真是有一双很美的眼睛,陈立农被他绕晕了,思维跟不上行动,都分析不出来他在说什么,只觉得蔡徐坤看起来非常愉快,便忙不迭点头:“好,好,我觉得可以!”

 

蔡徐坤得到回应,很是得意的一笑:“傻了吧你!台词根本不是这样的。”陈立农从甜蜜的氛围中回过来,迟疑地啊了一声:“什么台词?”

 

“剧本的台词啊。方达生虽说没直接拒绝她,但也冷嘲热讽了一段,把女主角气得呀。”蔡徐坤绕到椅子前坐下,声音飘飘忽忽:“当时我看这段,就觉得他们肯定不能在一起了。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,肯定是希望她好的,不求你为了爱人去抛头颅洒热血,但在她想往上爬的时候,别往下拽就好了。”

 

陈立农迟钝地红了脸,他居然以为蔡徐坤是在问他!也对,蔡徐坤有什么是要来询问他的呢?

 

“昨夜下了好大的雨,隔着玻璃都把我吵醒了。”蔡徐坤转过头,一双亮莹莹的墨瞳跟陈立农的圆眼睛毫无防备的对上了:“没好意思和你说,其实我挺希望那时候你在身边的。”

 

滚烫的烟火顺着脊柱一路攀爬,空间太过狭窄,陈立农的背后沁出热汗,耳朵尖先红了,然后这份红顺着他白嫩的面皮蜿蜒到侧脸,他好像突然感染风寒,整个人被放在热气上蒸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蔡徐坤站起来,张开双臂看着他。陈立农身体快过脑子,直接伸手揽过他的腰,对方像一只小兽般撞进陈立农怀里,冲力让他们都后退了两步。蔡徐坤温热而颤抖的呼吸缠绵地喷在他后颈,哑哑地说:“怎么办,日子好难过啊。”

 

他颤抖着在陈立农的怀里呜咽起来。蔡徐坤哭得好伤心,连带一向情感迟钝的陈立农都感同身受的开始痛苦。他肩头的衣服湿了一片,黏在皮肤上,而始作俑者紧紧地揪着他的后领,尖锐的指甲辗转碾着他那块突出的脊椎骨。蔡徐坤怕光般,死也不肯抬起头,哭得都发不出声,只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,他的眼睛迅速肿了起来,被泪水浸泡后变得像核桃般,让那张美丽的脸变得有些好笑。陈立农抱着这么个情感丰沛的小东西,就好像抱着一团软肉,一点力气都不敢使,生怕把他勒疼了。我和太太——我和蔡徐坤之间,到底是有真感情的吧!这么说,我倒是他住进傅宅之后唯一说得上话的人,想一想,认识也已经三年了。就算平日里我们时常在一起,也都是他说,我听,难道我们见不到的那些时候,他都是在熬日子么?难怪他总要问我今天干了什么,去了哪里,去学堂听课也好,去警署坐班也好,都比他终日被锁在楼上消磨时间好得多!难怪他衣帽间里堆了厚厚一叠书,大概是时间太多不知道如何打发。金叔说,他刚来的三个月总想往外跑,被傅司令揪住,拿马鞭抽得皮开肉绽,这才老实安分。等我与他熟络起来后,他去哪里都总要我陪了……

 

大约是戏剧真叫人情感奔腾,热血上涌,在这狭窄的化妆间内,陈立农突然生出一股英雄主义的自豪感。蔡徐坤哭累了,正把自己从陈立农怀里拔出来,自顾自地喘着气,突然被牵住手,惊慌地叫了一声:“干嘛?”

 

“日子很难过,便不要过了!在外人的眼中,我不过是傅山的走狗、未来的恶霸头子。我们一起离开,去乡下先躲着也好,等世道安稳了,还怕找不到出路吗?”陈立农脸还是涨得很红,蔡徐坤奇怪地看着他,支支吾吾:“可是傅山对你很好的,你没必要因为我……”

 

虽说蔡徐坤对他有所了解,但还是不够多。他要怎么和蔡徐坤解释呢?他跟在傅山身边,从军队里的小杂役做起,学用枪,学开车,学拳术,花了六年时间变成一个“好苗子”,也只是为了生存,蔡徐坤这崩溃的一哭,倒让他开始反思,自己究竟想怎么生活了。

 

“不行。”蔡徐坤后退两步,连连摇头。他显然是觉得自己哭得不像样子给陈立农做了个坏榜样,便使劲用袖口磨蹭着红肿的眼睛:“你就当我突然发疯吧!我家里的人要么在那场火里没了,要么跑了,就留我一个人,也拿不出抵债的东西。傅山好歹留了我一条命,我,我……”

 

蔡徐坤的脑子又变成一团浆糊了。他又急又委屈地看着陈立农,蒲扇一样的长睫毛眨呀眨,好像在哀求他,快给我想想办法呀,我没办法说服我自己了。陈立农看着他茫然失措的脸,又觉得他确实是被保护得太好了,长久不用自己做决定,便退化成了美丽而柔软的蔓藤,本能就是依附。而我是什么都需要自己做决定的,没有人会给我出主意,也正因为这样,每个决定都是我最想要的结果。

 

蔡徐坤看着陈立农的眼神,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。他觉得立农在对自己生气,那双总是云淡风轻、不显露太多情绪,却又叫人看着很舒服的圆眼睛,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。他私下觉得,如果整个傅宅里还有一个人能跟他交一点点心,那就是陈立农了。可陈立农平时话都不跟自己多说一句,也并不会想看自己哭哭啼啼的发疯吧。

 

唉。蔡徐坤心想,我怎么又在叹气,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掌,说道:“我们走吧。”

 

郑锐彬从台上下来,解了衬衫的两颗扣子,正拿手扇着风。远远地便看到蔡徐坤沿着座位边的台阶拾级而下,径直往剧院出口去了。觉得自己冷落了这名好友,郑锐彬和身边人打个招呼,急急跳下舞台追了上去。

 

“今天你走得好早。”蔡徐坤站在门口等人,听到他来,回头浅浅一笑:“是啊,还有点事。”

郑锐彬看着他,不知为何感到了一股悲伤的气息,蔡徐坤似乎是没休息好,眼睛有点肿,眼下还坠着青黑,就连那总是红润润的嘴也失去了血色。他更觉得抱歉,“不知道你今天要来,下次应该让正廷跟你约定好时间。你也来演吧!”他回想起蔡徐坤在台下很艳羡的目光,忍不住为自己的绝赞提议鼓掌:“你和正廷差不多高,服装都不用准备了!别说,你这么聪明机灵,又长得好,怕是要一鸣惊人呢!”

 

换作往常,蔡徐坤估计要扭捏几句,再喜悦地应下来。但不知道为何,这场莫名其妙的哭泣抽干了他的力气,他突然就一点都不向往了,连在平沙剧院多待一秒都不愿意。

 

“有机会再说吧,晚上估计会下雨,你走的时候小心。”陈立农开着车过来,按了按喇叭。蔡徐坤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天,远方沉着一片浅灰,看来今夜又是一场暴雨。他拍了拍郑锐彬的肩膀,“我们下次见。”

 

“欸,徐坤兄留步……!”郑锐彬眼睁睁看着蔡徐坤拉开车门跨上车,伸手拦了一下,但没拦住,就见黑色轿车尾部喷出一道黑烟,很快消失在街角。

 

“下次见。”他喃喃说道,努力压下心头的空荡感,只固执地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,仿佛这一别,就永远不会再见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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